Astraia✨✨

他是法兰西

国设

(修改后的2.0)


她叫苏菲,是个来自普罗旺斯的乡村女孩。战争爆发前,她还是个介绍自己时使用街区名的当地人,可她现在躺在远离家乡的某一块焦土上,挣扎着抓不住意识。她好像在一片黑暗中不停不停地奔跑,又恍然在家乡的花田中奔跑,而或和童年的好友光着脚跑过石板路,她极想驻足在父母身边,但那些美好的情境火烧火燎地驱赶她向前奔跑。

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燃烧,一会儿又冷得连灵魂都在发颤,眼前的景色飞速地切换,最终定格在一片阴暗发黑的天空。苏菲坚信这个画面本应是彩色的,但在她眼中单调得只有黑白灰。

惨白的平原上,她无望地伫立着。倏忽,一阵暖风拂面而来,苏菲抬起右臂挡在脸前,恍惚间察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上。她松弛下身体,仿佛被张开臂弯的大地拥入怀中,如同未出生的婴孩般蜷缩。

“她怎么了?”

“受了伤,还发了烧,先生。”

"为什么身上的被子那么薄?"

"我们没有多余的被单,干净些的都扯碎当作纱布了。"

遥远的地方飘来响声,苏菲四处张望。"救救我。"她着急地对着半空喊道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。

"你要喝点水吗,小姐。"这次她听见一个确实的声音。她不知道那人在哪,只好拼命点头。干燥的嗓子顿时润了许多,身上也骤然暖和起来。

那是可以满足愿望的魔法吗。

 

苏菲再次睁开眼,这次不是家乡的小道,是充满呻吟和悲伤的临时医院。说是医院,其实只是个临时搭建的帐篷。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,震得帐篷顶的土灰扑簌簌地落下来。两天前她还在这里工作,在将一个伤员从前线上连拖带拽回营地时,一发流弹击穿了她。这一枚小小的铁片迅速蚕食着她的生命,时间如同指缝里的漏沙,坦然地倾泻而出。

苏菲试着从行军床上坐起来,发觉自己的身上多了一条外套,有点沉,却很暖和。她想伸手抚摸,却被一枚飞过的德军的炮弹惊得一窒,这次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顶。帐篷内顿时被不快的阴云笼罩,伤员们厌恶枪炮声甚于一切,苏菲甚至感觉自己肚子上的纱布又开始渗出血。


他走了进来。

 

像每一个士兵一样穿着风尘仆仆的旧军服,脚上套着形制不同的军靴——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,原本应该很漂亮的金发现在几乎像农场主叉起的一叉干草杂乱,但他脸上是足能照亮这个狭小空间的微笑。

“各位先生女士们,下午好。”他像歌剧演员登场一样浮夸致意,眼神狡黠地抬起,“那么——法兰西万岁!”

他那无厘头的发言惹得很多人发笑,也有人跟着他一起半开玩笑地喊叫,如同一阵算不上优雅的旋风吹散阴霾。苏菲看着他笑眯眯地挨个朝伤员问候,从口袋里摸出些亮闪闪的小东西安抚年纪还小的少年。

“看起来气色比昨天好了,小姐。”他握住苏菲的手,跟梦中一样温暖。

“我叫苏菲。”她突兀地说道,又马上感到害羞,或许是最近都没人跟自己说话吧。

青年人迟疑了一下,回道:“弗朗西斯。”

“法兰西?”苏菲困惑地重复了一遍,弗朗西斯没有纠正她的错误,转向下一个话题。“我听您的口音像是普罗旺斯那边的,您来这里还没多久吧。”

“您说得真准。不错,我确实出生在普罗旺斯。”苏菲不禁对这年轻人亲切了些,“战争爆发没多久我就辗转在前线当医疗兵,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不过军队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,我想我学会标准法语是相当困难了。”

“真了不起。”弗朗西斯点点头,“您的家人想必以您为荣。”

“因为我确实想做点什么。不是当个在窗边等待父兄来信的苏菲,而是‘苏菲,递瓶药过来’的苏菲。”

弗朗西斯眼中噙着笑,赞许地握了握她的手,转身去了另一处病床前。

苏菲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人的背影,他明明还很年轻,却莫名令她想起镇上那座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的雕像。他谈笑的眉目间有她的哥哥、父亲、未曾见面的祖父的身影,不由想要伏在他的膝头低低祷告;而他清朗的音调里透露了些语焉不详的沧桑,和那沧桑带来的平和。

他是谁?

苏菲按了按额角,她确实从未见过他,但又仿佛熟络到毫无戒备。仅仅是被他注视,就能完全使绷紧的神经放松。就好像……自出生便铭刻在血脉中的无条件相信,无条件爱慕。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,弗朗西斯又在午后不久过来了。他依旧神采飞扬,脸上添了一道伤。苏菲小心翼翼地将纱布整理了下,努力使它看起来不那么糟。她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热,现在浑身都是粘腻的冷汗。不知为什么,看见“法兰西”先生,总觉得一颗心安定下来。

“苏菲,”他亲切地朝她招手,“昨天睡得怎么样?”

她对于他如同面对小孩子的语气感到诧异,因为他们看起来年龄相仿。她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巴说出来,思忖着倘若开始闲聊会不会有些突兀。

“你知道,我来自普罗旺斯。”

弗朗西斯鼓励地点点头。

“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——不必我说——很美。薰衣草这种植物,单看小小的一株很不起眼,但大片大片地聚集在一起却异常动人。”她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下去,“这么说来,倒不是我恭维你,法兰西先生的眼睛就很像薰衣草的颜色。”

“我的父亲是当地的牧师,祖父在普法战争中捐躯,他也追随先辈去参军了。哥哥是跟他一起离开家的。那两个白色信封送来的晚上,我也去政府报了名。母亲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夜,但她早上还是给我准备了厚厚的行李,还有一个幸运符。”苏菲停下,深深吸了一口气,她有点头晕,“这两年来,我去了七八个阵地,为病人写了几百封遗书,也算是做了些贡献。”

弗朗西斯静默地听着。

“‘现在我躺在这里,但我毫不后悔,我亲爱的母亲,我可爱的弟妹苏珊,亨利,能够保护我的祖国是我的幸运,我现在正徜徉在无比的欢乐中。’法兰西先生,您能把这段话写下来吗?啊,后面的也是。”

“我……我总是以贞德大人勉励自己……”

青年人如飞的书写顿了一下。

“虽然我没有她那么杰出的能力与信念,但我也不曾畏惧死亡,这是为数不多值得我骄傲的事物。所以,我敬爱的母亲,”

苏菲停下,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,但仍阻挡不了逐渐恍惚的意识和夺眶的泪水,“请不要为我悲伤,教导亨利和苏珊,要成为,比我,更坚强的人。”

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咕哝着划过,苏菲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瘫倒在靠枕上。她看着弗朗西斯低垂着头将这张纸折成四四方方,又小心地塞进怀里。

“我……我还没告诉您我家在哪里。”

“不打紧,小姐,不打紧。”弗朗西斯从脸上撕开一个笑,“我熟悉法兰西的每一寸土地。”

他看起来笑得真勉强。苏菲从心里默默想道。她从眼缝里目送弗朗西斯离开,他还是带着那样的快活逗笑每一个翘首盼望着他的人,用饱含爱意的双眼抚慰他们受伤的心。

她闭上眼,他们本应素未谋面,但弗朗西斯的身影一个个从她的回忆中冒头:在小巷的转角,教堂的钟声里,呛人的土灰中,伫立在软绵绵的尸体前。

他仿佛无处不在,神态各异。

苏菲摸摸自己的额头,滚烫,一边暗叹自己怕是烧糊涂了,一边不由想看到更多这样的场景。她犹记得父亲将她放在膝头时晏晏地谈起他们的祖国,他们的法兰西,他们壮阔美丽的过去、现在与将来。那时的父亲眼神虚虚地望向某处,苏菲在自己的回忆中也向那处望去,赫然看见含笑的弗朗西斯。

 

 

 

 

死神的翅尖数度擦过这位来自法国东南部的姑娘,但她顽强地挺过来了。她从医生的低语中得知前线的状况很不好,倘若有必要,这里也可能即将成为战场,但这些与她无关。苏菲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谈论自己的口吻,和谈论暮春的花树一般无二。

弗朗西斯也好几天没来了。苏菲紧紧地盯着营帐的入口,好像下一秒就有一个金发男子笑嘻嘻地走进。

他确实来了。

苏菲盯着门口的身影发愣。因为他一贯神采飞扬,令人安心,于是他人总会不经意间略过他脸上干涸的血迹,做大幅度动作时不自然的停顿——旧伤在作祟,还有因营养不良和失血过多而极为苍白的脸。

但她几乎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,伤口化脓,感染,高烧,这样的轮回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。

弗朗西斯看见她了,她也努力地望过去,可她突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忧伤。那不是突然浮现的,而是水缸承受了极多的苦痛而终于满溢出一缕水痕。

苏菲努力地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几个音,弗朗西斯把耳朵凑过去。

“您,是法兰西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弗朗西斯紫色的眼瞳微微放大,脸上闪过一瞬的愕然,却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。

“我,我没有……听错您的名字哦,您就是法兰西。”最后几个字说得极为肯定,苏菲突然觉得,身上的一切苦痛都消失了,四肢百骸重新注入了生机。

“我看到过您,常常看到。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您的身影,我绝不会错认,我亲爱的祖国。”

她用连她自己都震惊的连贯语调不停地说,好像一停顿她就会一命呜呼。

“我的法兰西,您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、漂亮,可您的忧伤却与您的年岁相同。我们愿意为了您献出微不足道的生命,我们所有人都热忱地深爱着您。”

她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呼告。

“祝福您!我的祖国。您的苦痛,您的欢乐,您的耻辱,您的荣光,从诞生就镌刻在您的人民心中。我们总是希望,您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。”

她不再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单薄的人了,她的身后站着她的父亲,她的兄长,她那未曾谋面的祖父,甚至是她亲手照料的每一个战士,他们都在她身后,带着赞许的微笑鼓励她。

“我感到很快乐,为我出生在法兰西,能够为法兰西战斗,为法兰西献出生命。我爱您,胜过世上的一切。”

她踌躇了,该以什么结束这段话呢。上帝的恩赐已经到了尾声,她看见死神徐徐地抽出镰刀。

她瞥见身上的深红色外套。

“感谢您的外套,很暖和。”几乎是难以克制地,她脱口而出。

弗朗西斯皱了皱眉,像是要忍下泪意。

“我的孩子,别害怕。”叹息般地,弗朗西斯用哄睡婴孩般的温柔语调安抚道,“战争会结束,我会活下去,不会再让悲伤和泪水伴随你们。”

苏菲凝视着那双像是盛尽了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的眼,多少世纪以来都不变,悲悯又坚定。

弗朗西斯低头,一个吻轻轻落在她唇上,恰似春天的普罗旺斯,蝴蝶扇着翅轻点纤细的花茎。

春风拂过家乡的花田,一直吹到阴冷的战场,带走少女浅金色的灵魂。她的生命,随着那个吻呢喃一声,从那肮脏的军帐中消逝,肆意揉入她魂牵梦萦的熟悉花香中。她感觉大地向她张开臂膀,随风激荡的三色旗把她拥入怀抱。

春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,看见一个金发青年眼角带泪地笑着,慈爱地覆手阖上少女的双眼。他极轻地说了什么,可全法国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“我也爱你们,我的人民。”

 

End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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